防疫扰民、“清零”至上：影像记录中国极端封控措施

中国中部城市郑州24岁的居民高明君（音）已经好几周没见到母亲了。

高女士的母亲在世界上最大的iPhone组装厂富士康郑州工业园工作、生活。上个月，随着新冠病毒开始在郑州传播，高母告诉女儿，她已被禁止离开园区。之后的一个晚上，高母被勒令前往大约六公里外的隔离中心。据高母拍的视频显示，她和其他几十名睡眼惺忪的工人被迫在凌晨1点左右在工人宿舍外等待。

“她在通话中一直哭，”高女士说。

高母的视频描绘了中国遏制新冠病毒政策的社会代价。虽然世界其他地方已基本适应了与这种病毒共存，中国仍在为试图消灭感染采取异常严厉的措施。据投资银行野村估计，今年11月中旬，中国37座城市有约3.4亿人（约占中国人口的四分之一）处于某种形式的封控状态。

政府严格的审查制度使得防疫扰民的信息难以获取。时报收集并分析了来自今年秋天有疫情记录城市的几十段视频。视频显示，官员们有时为了执行封控采取极端措施，比如拒绝为非新冠感染者提供医疗服务。不服从管控的人可能会被公开羞辱或逮捕。

时报对每个视频的确切地点进行了核实。为了确定这些视频的拍摄时间，时报追踪了视频最早在网上出现的时间。有些时候，我们能够与目击者直接确认视频内容。其他时候，我们则借助关于当地疫情防控通告的新闻来予以证实。

中国政府称，它的防控政策对于防止出现像其他国家，尤其是西方国家在大流行期间遭受的大规模死亡至关重要。中国的感染病例和死亡人数一直相对较低，尽管许多中国人强烈批评最严厉的限制措施，但他们说，总体上仍支持“新冠清零”。中国政府已在上周承诺对遏制新冠措施进行一些优化调整，以减少这些措施对人们生活的干扰，但官员们誓言坚持“清零”政策不动摇。

时报与中国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以及这些视频拍摄地的地方卫生部门或警方进行了联系，寻求置评。卫健委让时报去看其本月早些时候的一个新闻发布会，官员在那次发布会上重申了“新冠清零”的重要性。其他地方当局均未回复请求。

孩子与父母分离

当局执行“新冠清零”政策的核心工具是限制行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官员们限制行动的对象不仅是核酸阳性的人，也包括他们的邻居、同事或任何与他们去过同一个公共场所的人。即使在官员改变了规定，不再追踪次密接后，全国各地仍有不少整个居民区和整片地区处于封控状态。有些时候，官员把孩子与父母分开隔离。

时报在视频描述的情况中看到了几个寄宿学校对数千名年幼的学生进行隔离的例子。中国寄宿学校的学生通常每周回家一次，但这些日子里，他们也许几周甚至几个月才能回家。‌

今年10月27日，河北小城遵化市当局宣布，由于出现了感染病例，有几千名学生的寄宿学校益众中学被划定为高风险区，学生禁止离校。

在一段通过宿舍门上的窗户拍摄并分享到社交媒体上的视频显示，一群学生轮流在窗前向父母保证他们一切都好。“没有问题。一切都好，”一个女孩说。时报通过将视频中的细节与在网上找到的宿舍照片进行对比，证实了视频是在益众中学的一栋宿舍楼里拍的。

记者打电话联系到该校一名教师，因担心被学校开除，这名教师要求不具名。她说，老师们拍摄了学生们的视频，为的是让家长看到最新情况。目前还不清楚这些学生被隔离了多长时间。另外两名教师拒绝回答记者的问题；益众中学10月底在网上公布了一个供家长询问学生“校园生活情况”的电话号码，但电话无人接听。

在位于山西北部运城市的海泉学校，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的数以千计的寄宿生被下令禁出校园至少四周。10月30日，该校在其微信帐号上发了一段视频，年幼的孩子们在视频中展示了写着“我爱你们”或“我想你们”的纸条，以及学生们在教室里与家长进行集体视频通话的场景。

该校一名五年级学生的母亲在接受电话采访时说，与儿子视频聊天时，她哭了，因为他们从未分离过这么长时间。这名只称自己姓褚的母亲说，就连寄包裹也不允许。尽管如此，她说，儿子很安全，不会感染病毒。“我们不得不让步。没有别的办法，”她说。

“清零”高于一切

阻断感染也可能优先于居民的基本需求，比如住所或医疗救治。

郑州居民高女士说，在富士康工厂的一名同事病毒检测呈阳性后，她母亲半夜三更被送往隔离中心。但转运过程非常混乱，据视频显示，在等待隔离中心接收过程中，高母和其他工人们在户外至少待了九个小时，又冷又饿。高女士说，核酸阳性的工人穿着防护服。

富士康在一份声明中写道，为了保护郑州园区20多万名员工的健康，公司进行了一场“持久战”，并说工人的福祉是公司的首要任务。富士康没有回答有关其隔离措施细节或高母具体情况的进一步问题。

时报分析的其他在社交媒体上广泛流传的视频也显示，居民在转运到隔离设施之前被迫在户外等待。在一段10月16日发布的视频中，一名身穿防护服的男子坐在街上被胶带隔出的一片地上。时报核实该视频的拍摄地点是郑州。

时报确认了另一段视频的地点是甘肃兰州七里河区，在该视频中，居民坐在停车场里的折叠床上。这段视频是10月底出现在网上的，当时这个地区每天会发现少量无症状感染者。不清楚这两段视频中的人在户外待了多长时间。

在有疫情的地区，有些医院只接收病毒感染者，或要求患者出示最近的核酸阴性证明。有些时候，这已妨碍或拖延了人们需要得到的救治。一段10月15日在新疆首府乌鲁木齐拍摄的视频显示，一名男子在一家医院外与身穿防护服的保安发生了争执，该男子质问保安为什么不让几名孕妇进入。保安没有回答。

上述视频在网上引起强烈不满后，那家医院在一份声明中说，当时所有床位已满，其中一名孕妇后来被接收入院。

严格地执行防疫规定可能导致致命后果。11月1日，一名三岁男孩一氧化碳中毒，父亲向社区求救，但因为小区里有多例新冠病毒阳性病例而遭拒，导致男童死亡。在引发公愤后，兰州当局承诺“深刻汲取此次事故沉痛教训”。

严惩违规者

擅自离开隔离地点、拒绝在户外戴口罩等行为都可能马上遭到惩罚，包括公开羞辱或身体暴力。

在10月初发到网上的一段视频中，中国东北黑龙江某县的一名警察用扩音器公开训斥一群民众。当局在这个人口逾35万的地方发现了一例核酸阳性后，下令企业关门和学校停课近一周。

在另一段视频中，几名警察在四川一个户外农产品市场与一名未戴口罩的男子发生了争执。当这名男子转头与要求他戴上口罩的旁观者对话时，一名警察突然向他的头部喷了刺激物。然后警察给他戴上手铐，将其带走。

还有官员殴打抱怨被封或隔离设施条件差的民众。本月在山东一个社区拍的视频显示，从头到脚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对至少两名居民拳打脚踢、拖拽推搡，这段视频在网上被广泛分享，引发了公众的愤怒。警方后来称，已拘留了参与该事件的七名警卫。

尽管有着严格的审查，这些事件还是引发了人们对僵硬执行防疫措施的不满。当局有时也承认这点：最近，国家卫健委批评一些地方政府在控制病毒上采取了“简单化、一刀切”的做法。上周五，中央政府宣布将放宽一些限制，理由是需要对措施进行“优化”。

尽管如此，中国重申了坚持实现消除新冠病毒这个更大的目标。“实践证明，我们关于疫情防控策略和一系列战略举措是完全正确的，”一名官员在最近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说。

视频制作：Isabelle Qian、Ang Li
视频图像：James Surdam